【流云】夕阳下的暗恋（小说）

（一）

宁静的黄昏，所有的往事都在夕阳里慢慢勾芡，浓墨重彩的酝酿着情感的波澜，吹皱心中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叫苏默瑾，初遇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阴差阳错的，他成了我的同桌。由于自小父母离异，家庭环境影响了我的性格。我并不合群，在班上天天被一群女生欺负。后来母亲改嫁，继父有暴力倾向，时常殴打我的母亲和我。我的心更加冷漠，却依然期盼着阳光。我说：“妈妈，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将来带你走。”

他的学习成绩是班里最好的，笑容也是最干净的，他和别的男生不一样，最关键的是，他听我的话。有一次，在他和男生们在地上打滚的时候，一向沉默的我河东狮吼的喊：“楚晓天，你课文背过了没有，快回来背课文！”，他带笑的嘴角牵起一个梨涡，坏坏的样子，带着若有若无的痞气，直直的从讲台上走下来，一句话也不说，从桌洞里拿出书就背。

那一刻，他在我的眼里简直帅呆了，直到若干年以后，我一直记得这个画面，眼眶里盈着泪，像一层不能触碰的水晶，纯洁的在内心的角落里妥帖保存。可是我一直没有问他，为什么当时那么听我的话，不怪我在那么多同学面前伤了他的面子吗？当时我更忘记问自己的是，他背不背课文关我什么事，我当时哪里来的勇气？他给我取绰号叫“唠叨”，因为我仗着语文比他好，背课文比他快，喜欢在他课文背不过的时候唠叨他。他从来不恼，反而虚心受教，一副害怕母老虎的样子一头栽进书海里。

他叫楚晓天，家境贫寒，和我一样的独来独往。大概有着相似灵魂的人相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更能够给人以抚慰吧，总之，孤单的我，总是盯着他一样孤单的背影，这一盯，就足足五年。

和他同桌的那半年里，是我童年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起监督着背书，一起讨论着习题，一起吃午饭，还总是在数学课堂上边捣蛋边听课。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我们喜欢玩一个游戏。两个人对着胳膊，用力顶对方的胳膊肘，坐得端端正正的，面上做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底下暗暗较劲。每当老师转过头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便是我们最用力让对方输的时候，输的总是我，他会调皮的不再用力，我则收不住力气被他诳的身子偏向一边。转而，在老师将要转过身子时，迅速恢复端正的坐姿，牙根紧咬的冲他一顿鄙视。有时候也是我赢，小人得志般的冲他示威，他则腼腆的笑着，右腮一个深深的梨涡。虽然如此，我们一点都没耽误学业，而且更加有学习的势头，学期末的时候，他是全年级第一，我是全年级第二。那一年，全级的前五名都在我们班，笑的班主任天天合不拢嘴。那一年，经常欺负我的那一群女生，第一次没有和我分到一个班里面。那一年，我第一次对一个男生产生了懵懂的爱恋之情。

老狼有一首歌，歌名叫《同桌的你》，“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太早熟的我总有着比同龄人更加多愁善感的性格，我喜欢盯着窗外的大雁，看着他们飞过天空的痕迹，静静的思索着属于自己的心事。若是傍晚，还有几抹夕阳留在天际，很是撩人的牵起我心中的感伤。楚晓天会给我讲很多的笑话，可是我只会笑，不会迎合着他打闹。我很羡慕班上能和男生打打闹闹的女同学，所以在楚晓天有一次故意惹我生气的时候，我一手拿着午饭刚咬了一口的煎饼，一手指着他大骂，他也挺配合的在前边跑，我在后面追，可惜班里不是桌子就是椅子，如果能有一棵紫薇花树，在我追上他的时候，一阵风吹落无数花瓣，撒在我们的头上，在我们对视的目光里，优雅的飘落。旁边还有一首钢琴曲弹奏，悠扬婉转，情愫脉脉。

现实是，既没有紫薇花树，也没有钢琴曲，而且我实在没有和人打闹的细胞，跑累了，一阵语言撒泼后就干巴巴的坐回位置，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因为这样的挑逗生气，装的确实挺累的。如果我们不是同桌，可能一句话都不会说。

半年的时间很快，也很慢。快的是，老师调位了，我们一南一北，离得很远，在漫长的一生或者学业的生涯中，半年的时光，真的不足为道。慢的是，这仅仅半年的时光，却让我付出了五年的光阴去缅怀，用尽一生的思念去回忆。我不知道别人在看爱情故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觉得狗血，不可能，还是被里面的感觉触动？是觉得好笑还是深有同感？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缘分或者宿命这回事，我不知道对一个人纯洁的爱恋是否会随着时间云淡风轻。至少，当时的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爱的到底是心中的感觉，一种高贵的寄托，一份美好的象征，一个爱着这份感觉的自己，一个在时间的长河里对于轰轰烈烈的美好憧憬，还是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干净，爽朗，阳光，幽默，机智的男孩。

风吹起秋天的叶子，这份执念，是我欲罢不能的劫。我逃不过，躲在光阴的街头，我将自己置于红尘的阴影中，只有对他的思念，才是投射到我心底的一片阳光，照亮我无数寂寞的日日夜夜。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个人的千回百转。

对方毫不知情，或者一直装作毫不知情。直到若干年以后，我的同性好友兼发小在听我诉说这一段往事时，她讶异的看着我说：“没想到儿时的感情竟让你纠缠了这么久？”我才感觉到了时间的距离，理所当然会冲淡人与人之间建立的美好和信赖，你自己心心念念的情感风暴，是他人早已经遗忘的故城废墟。

我的性格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很少有人会想要走进我的内心世界。而我，讨厌虚伪和浮夸，假面的朋友关系，更不喜欢与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东加长西家短的无聊闲话。但并不代表着，我不想要交朋友，而且，我讨厌孤单。更多的时候，我在下课的时间，会摊一本作文书放在桌面上，看一篇早已经倒背如流的故事，以消解无人相陪的尴尬，周围的欢声笑语与我无关，我所扮演的是一个冷静的看客，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主角。更没想到，当我在暗恋别人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在偷偷的暗恋着我。当时的我，仅仅把他当做一个知心的朋友，甚至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他叫柳明箫，调位后，他坐我前面。喜欢有事没事就拿着书转过头来找我说话，字写的超级烂，因为我是他的语文组长，所以他挨了我不少的训。让我觉得狗血的是，几乎每一个和我有过交往的男生，都喜欢给我讲笑话，或者以其他的方式逗我笑，让我不得不审视自己，是不是我太死人脸了，让他们觉得，我不快乐。事实上，我只是比同龄孩子更加严肃而已，更加不会被幼稚的事情触动。让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天，柳明箫要和我打一个赌，他说他能一分钟之内让我站到讲台上，如果我站不到讲台上，那么是我赢，反之是他赢。我不屑的对他投去一抹鄙视的目光，都让我知道了，我还会站到讲台上吗？他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说，我不能让你站到讲台上，但是我能让你从讲台上下来，我在他狡猾的目光中无语的走上了讲台。他在讲台下面捧着肚子笑岔了气，明白过来的我一阵懊恼，全班同学都盯着我们看，我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关注，更关键的是，我看着下面埋着头看书的楚晓天，竟然会想让他吃醋。

调位后的我和楚晓天由于性格上都是比较安静的人，所以很少说话。但是我能经常感觉到他偷看我，我想，他也能用余光感觉到我经常偷看他。他的前面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和柳明箫一样，她也喜欢回过头去找后座的人说话。而且，女生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女生喜欢他。但是虽然我对别人的感情很敏感，对自己的感情却很迟钝，多年以后，与我在那个班级里待过的女朋友告诉了我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她说：“全班同学都知道柳明箫喜欢你，只有你不知道。”

那时的我，目光只盯在了楚晓天的身上，看着他和前面的女同学相谈甚欢，我也故意和柳明箫聊得火热。那时的我，毕竟还小，不想说什么吃醋一类让人发笑的话。但请相信，感情这种事，本身就是无厘头的，更因为在幼小的年龄里发芽，开出的果实才越纯粹。因为没有被世俗熏染的心灵，没有被物质捆绑的观念，所有的情绪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悲伤，因而，更加真实和纯洁。任凭岁月如何变迁，容颜如何变换，他或者她，永远都是一尊美丽的雕像，不会被时光的风沙所侵蚀。

（二）

楚晓天以初中年级第一的名次升入初中，而我，仅仅是班里的第七名。对于像我这样的乖乖女来说，那时只会肤浅的用成绩去计量一个人是不是优秀。所以，楚晓天成了我心里的神，一个我偷偷膜拜的对象。他永远站在发光的地方，是我只可瞻仰而不可触碰的星光，是我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的灿烂流星，我只能在心里，默默许下自己的愿望。当然，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优秀。而是他与众不同的气质，与阳光干净的笑容。

我喜欢他，和他无关，从来都没有想过告诉他，想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遇见他的时候总是紧张的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他，脸颊滚烫。装的不在意的经过，再转过头偷偷看他。

每当放学回家，傍晚的时候，天边经常会出现一抹夕阳。我游走在它照耀过的屋舍和田园间，像一个捕捉时光的猎人，独自享受着暗恋的情结。

家里依旧硝烟弥漫，争吵不休，我已经麻木。虽然有的时候还会护着妈妈，学会用倔强的眼神迎上继父那砸下来的拳头。可是妈妈越来越破罐子破摔，家里脏乱的像是垃圾场。

再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让我觉得高贵的情结，让我的心灵走出这恶心的一切。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在那时对于爱情的寄托，也许只是一场对于美好的追逐，而不是这个人，这场结果。这样的感觉会让人越陷越深。尽管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初中以后，楚晓天在一班，柳明箫在二班，我在三班。我下楼的时候，走向楼梯的路上要经过这两个班。我总是期待着和楚晓天偶遇，但让我很是困惑的是，为什么极少遇见楚晓天，反而回回碰见柳明箫呢？往往是在我返回教室的路上，迎面就看到柳明箫直直的走过来，离的不近，但能看见他那贼笑贼笑的眼神和故作沉默的表情。有的时候，不小心走的近了，也会浅浅的打个招呼。我觉得一定是我和他的作息规律比较相近的原因，才会上厕所的时候碰见他，下楼接水的时候碰见他，吃饭的时候碰见他，甚至放学的时候都能碰见他。

后来，我不这么想了。因为，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所能解释的。所以，我开始躲着他。他和楚晓天不一样，楚晓天是发散在晴空下的阳光，沉默而温和，明媚而不张扬，而柳明箫是冰山上的狐狸，所有的阴谋诡计都隐藏在看似温暖的外表下，内心其实是个化不开的冰山。我有点讨厌他。所以我宁愿绕远路从另一个楼梯口下楼，也不再想经过他的教室了。

后来，更奇怪的是，不大的校园，我却几乎再也没有遇见过他。后来，听说他恋爱了，女生是一个很高很漂亮温柔的人。当我再次与他相遇，他对我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许不会那么早对女生产生奇怪的感觉，我以为我只要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你就好了，可是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呢？”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真爱。当我后来以同样寂寞的心投入柳明箫的怀抱，才明白爱情其实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我还是每天除了学习之外天马行空的想念楚晓天，上课想，下课想。看书想，睡觉想。有的时候他冲我投来的一个眼神，我都能激动很久，他和我说句话，我就高兴的要飞起来。他搞怪的一个动作，都能让我瞬间眩晕。他是这个世间最美的男孩，是我藏在心里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张爱玲说“遇见他的时候，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心却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是对我那时情感的最好写照。

我还是不想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他学业优秀，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扰乱了他。如果他答应了我，那么势必会影响学业，他有着明媚的未来，现在不是恋爱的时候。如果他不答应我，那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在这样的情绪下，我内心爱的孤独无法排遣，便用了最安静的方式，写日记。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日记本。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故事可写。于是我把内心的美好情愫以一种诗意的朦胧诉于笔端，心陶醉在这样的感觉中，像是在弹一首干净空灵的钢琴曲。四周脏乱的环境与继父和母亲的嚎叫我都听不到了，在日记里，我是高贵的公主，在爱着我内心的王子，幻想着有一天，他骑着白马踏着七彩祥云来把我带走，白马长了翅膀，飞翔在高高的云端。

在初中的前两年里，我的成绩还不错，保持着班里的前五名。初三是个分水岭，面对着几何化学和数学的函数，我真的是无力回天。母亲和继父又生了个小弟弟，注意力早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他们甚至希望女儿家还是不要上那么多学，不如早点赚钱养家，供弟弟上学。我像是个焉了的茄子，感觉到世态苍凉，而我，无力回天。

李青儿是我的一个同桌，为人爽朗，善于交际。我们平常也不太说话，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天天借我的作业抄。有一天，她“大发好心”的对我说：“以后，跟着我们玩，别再自己一个人了。”李青儿有一堆死党，也不差我这一棵安静的小草。不同的是，她似乎比其他人更有耐心，愿意对着我一张木头脸呱唧呱唧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