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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小说】过年

2022-04-28 12:46:46 来源:山海文学 点击:7

如血的残阳躲在云层里时隐时现,恰似中学女生上美术课的时候,用手指捂住眼睛而从指缝间窥视祼体画一样的害羞。村子里,毕毕剥剥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这边鞭炮声刚响过,那边又接着响了起来;那边的刚停,这边又响了起来;或者是,两家的鞭炮声同时响起,三家的鞭炮声同时响,四家的鞭炮同时响……好像正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放鞭炮的比赛。老远,就能闻到空气中漫游着的一丝丝幽微的火药味;能看见鞭炮爆炸时发出的豆子一般大小的一团团的火光和一束束袅袅升起的进入云层的浓烟。王建设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鞭炮声,对正收拾着碗筷的老婆秀花说:“你弄快点行不?人家开始叫老人吃年夜饭了,你看你,还没炒菜!”

王庄的人吃年夜饭时要先祭袓先,他们管祭典祖先为叫老人。

秀花一直忙着把柜里的碗筷,不管以前用没用过洗没洗过的,都一一收出来放在锅里洗着。过年期间,准确地说是过年的前几天,家家户户都要把自家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包括墙壁上的蜘蛛网和窗台上的灰尘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当然更包括灶台碗柜以及碗柜里的锅瓢碗筷。秀花听见屋外鞭炮声的同时也听见了王建设的催促,这才在围腰上擦了擦手,捊了捊散落到额着的头发,看了看王建设,说:“你忙啥子,国荣三兄弟从福建那边带回来的过年的东西你都看过了,都是熟的,不用煮不用炒不用蒸,一哈哈(一会儿)拿出来热一哈(一下)就行了。”

王建设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那不行,他们带回来那些东西不是牛肉就是羊肉,没一样能上得了香火(祭祖),你还是趁早弄几个菜,我们不吃先人还要吃哩!我得赶紧写几封袱包,一哈哈叫老人的时候得用。”

秀花这才加快了洗碗的速度,叮叮当当的碗筷的碰撞声好像娶亲的队伍催促新媳妇上轿时的锣鼓声一样密集起来。她一边保持着碗筷的密集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一点边着头说:“我马上弄菜,你也不用写袱包了,国荣他们怕你累着,早就买好了阴票子(阴币)带回来,你好好歇歇吧。”

王建设没听秀花的建议——好好歇着,他上楼翻找出半年前就买好的草纸,坐回饭桌前一叠一叠地折着,再用刀子切成巴掌宽细五寸长短的长方块,又用白纸包封成一封一封的袱包。然后,用毛笔在袱包上写着:“故顕(祖、妣)考某某大(安)人名下收用”等字样,嘴里却不停地咕嘟着:“这年过的,唉!这年过的……”

秀花心里明白,王建设是在埋怨国荣国华国富三兄弟没有带着婆娘儿女没回家过年。王庄有句老话:叫花子都有年过。因此,从腊月二十那天起,王建设就到村口的公路边等候着三个儿子回家过年。因为腊月二十那天开始,村口的公路上就陆陆续续的行走着出门在外的游子,不论是千里之外的打工崽的还是在县里乡里工作的正式干部,无一例外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各自的家里赶。从腊月二十一直到腊月二十八这几天,王建设一直在公路边等着,早晨起床后脸也顾不上洗就去了村口的公路边,到了晚上没了人影才回家。县城到镇上一天有三趟客车,早上一趟中午一趟傍晚一趟,他担心去迟到或者是回家早了都会错过接儿子的时间。所以说,吃饭的时候,他还让秀花到公路边去接递他。虽说他每天都是高兴而去扫兴而归,但他没有泄气,一直坚持着等儿子儿媳儿孙们回家。好几次,他本想放弃,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看来是真的不回家过年了。转念又一想,孩子们有事耽误了,也许会迟一两天回家,第二天一早又满信心到村口等着。离过年的时间越近,王建设出门时的希望也随之增大,但回家时的失望也随之加大,恰似参加高考后的学子们等待着录取通知书一样迫切而又忧虑。一直到腊月二十八这天,村子里外出的年青人们都如数回了家,王建设还是没能如愿地等到三个儿子回家过年,等到的只是邻居孩子带回来的一个大纸箱,说是三个儿子专门从福建那边专门给二老带回来的过年的东西,以及一封表示问候的信和五百块钱。

不只是王建设对儿子不回家过年心里不满,秀花心里也不满意儿子们的做法:有钱没钱也应该回家过年,当爹妈的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这一次跟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团圆的机会,你们几兄弟都不回来吃顿年夜饭,当爹当娘的能不难过?毕竟她是当娘的,心里虽说不满意儿子们的做法,却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处处为三个儿子开道:她把纸箱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递给王建设,故意问,这是啥子东西,这又是啥子东西,以前我们见都没见过!还有这个,你看看,这是儿子们专门给你过年的酒——瓶子酒!

王建设每接过一样东西就给秀花解说着:

“这是鸡。”

“我还不晓得鸡!我问的是这是啥子鸡,包成这个样子?”

王建设只得接过一样看了一遍包装再给秀花解释说:

“这是叫化鸡,弄熟了的,切一下就可以吃了。”

“这是盐水鸭,也是熟的。”

“这是酱牛肉。”

……

秀花每拿一样,王建设都要介绍一遍解释一遍。

最后,秀花搓着双手盯着儿子们带回家的过年的东西,做出心满意足的样子:“我说老头子你好好看看,这么多好东西,我们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吃了,这是儿子孝心好,我们才有这么好的口福。”

王建设不想破坏秀花的好心情,也想做出高兴的样子附合她,努力把笑容往脸上推,遗憾的是他强加在脸上的笑容像同贴上去的一样,水分还没干透就掉了下来。

王建设写好袱包后,秀花已经弄好五个菜:一盘酸辢椒炒肥肉、一盘干辢椒炒瘦肉、一个豆腐白菜汤,一盘白菜炒肉丝,一盘油炸花生米,加上国荣三兄弟带回家那几道熟菜,已有十多个菜,算起来跟往年家过年时的菜的数量相差无几。只是能上香火祭典先人的只有秀花临时做的五个菜。

太阳已经落山,夜色的帷幕徐徐拉开,先是远处的山脉变得模糊不清,接着便是近处的房屋变得模糊不清——幸好大多数人家开着路灯,才能看清各家各户的房舍。过年的炮竹声渐渐稀落下来。不用说,过年放鞭炮的最热闹的时刻已过——大多数人家已经吃过年夜饭。王建设先在堂屋里摆放好大方桌,那是过年过节祭典先祖时才能用上的大方桌,抹掉大方桌上积成的灰尘后,才从屋里一一端出秀花做好的五个菜摆放在大方桌上,再摆好酒杯饭碗,点燃香烛。一道菜一个来回,拿香拿烛又是几个来回,王建设就跑了十多个来回,而且,祭典祖先的每一道程序都得他自己一一完成。王庄的习惯,女人只能在屋里做菜而不能到堂屋祭典先人,哪怕是传菜点香点烛这些事情也不能让女人做,更不用说给先人们作揖叩首烧钱化纸这些正规仪式了。王建设做完这一道道的程序,用了足足二十分钟,然后,才跪在香火前给先人们烧袱包。每烧六封袱包就叩一次头,每烧六封袱包又叩一次头,嘴里不停地念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话语。

“国荣,国荣,该放火炮了。”秀花把门拉一条缝叫着。王庄的习惯,把鞭炮叫成火炮;老婆叫老公或者老公叫老婆时不兴叫老公或老婆,更不兴叫对方的名字,一般情况是叫儿女的名字。老公这样一叫,老婆就知道是在叫自己;老婆这样一叫,老公也知道是在叫自己。王建设摆了摆手,说不放了,人家早就吃过年夜饭了,还放啥子啥放!秀花固执地从怀里捧出早就买好的鞭炮,说人家过年我们也过年,为啥子不放火炮,你不放我要放。也不顾祭典先人时女人不能进堂屋的规矩,抬脚要进堂屋。王建设忙接鞭炮,说好,好,听你的,放就放。我这就去放!

王建设把那圈足有筛子大的鞭炮挂在屋外的柱子上,返眼望了望村子的其他人家,听见的是笑声叫声吵闹声以及电视机里男男女女的吼声叫声唱歌声,偶尔也能听见几声鞭炮响;看到的是家家户户的灯火明亮以及年轻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各自去了事先约好的人家,或是打牌或是吹牛皮摆龙门阵或是看电视里的联欢会度过难忘的除夊之夜。有人看见了他也跟他打招呼:

“二爷家还没吃?”

“二爷家以前吃年夜饭是最早的家,今年啷个(怎么)这么晚?”

“二爷家以前腊月二十九的天就开始过年,一年就过四个年呢!”

“二爷吃完饭到我家坐坐,我爹在家等你呢!”

……

这些好意的问候却让王建设胸口刀绞一样一阵阵发痛。他现在最怕人家提起以前他家过年怎么怎么样,虽然年轻人们那些话说得全是事实。就比如去年吧,三个儿子都在家,虽说是分了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但过年的时候还是要大家团聚一起过,他们一大家子腊月二十九就开始过年:中午饭是在大儿子国荣家,四家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全都到国荣家吃饭;下午是二儿子国华家,四家人男女老少又聚集在国华家;腊月三十的中午是三儿子国富家,同样的大家又团聚到国富家;下午的正式的年夜饭才轮到王建设老两口家里,理所当然的一大家子人又聚到了老爹老娘家里,男人帮忙给王建设折纸、封袱包和写袱包;女人们帮忙给秀花燃火洗菜、切菜、煮饭和炒菜。祭祖先的时候,根本用不着王建设动手端菜、点香、点烛、放鞭炮,那些杂活自有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去忙,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儿子孙子们传齐了菜点燃了香烛,他才开始倒酒请神,烧钱化纸祭典先人。因为帮忙的人多,他家年夜饭比一般人家要早,放鞭炮时会引来一大群孩子,一个个捂住耳朵,一眼不眨地盯着毕毕剥剥发响的鞭炮。响声刚停,娃子们一哄一而上,围着寻找那些没有炸响的落下的鞭炮。偶尔有一个引线较慢的鞭炮,等娃子们要围扰时“啪”的一声响,惊得娃子们一个个作鸟散状,随接又围到一起继续寻找那些没有炸响的鞭炮。主人留娃子们吃饭时,他们又朝着另一处有鞭炮响声的地方跑去。

王建设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点燃了柱子上的鞭炮。毕毕剥剥的鞭炮声没让王建设的心热起来,反而让他心里感觉到越来越凉越来越冷。

鞭炮的响声还没停止,王建设就把祭祖先的酒菜收回屋里,同样跑了十来个来回才收完,然后,才算正式的吃年夜饭。饭桌上,老两口你抿一口酒我抿一口酒,你夹一箸菜我夹一箸菜,喝着嚼着咽着;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欲言又止谁都不说话。好一会儿,王建设才放下碗筷,望一眼秀花,说:“都说人多打田,人少好过年,现在看来这句话说反了,应该是人少好打田,人多才好过年,你看看,这么多的菜,只动了几样,这年过的越来越没味道了。”

秀花抬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那你就好好尝尝,每一样菜都尝尝,这可是国荣三兄弟的一片孝心。”

王建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说:“这些我都尝过了,感觉还是没往年子自家炒的菜好吃。你觉得好吃就多吃点,要不然剩了倒了丢了都可惜!”

秀花把每一样菜都尝一遍,虽说那个叫酱牛肉的东西嚼得她嘴帮子发麻,到底还是鼓着劲咽下了肚;羊肉的燥味虽大,她还是硬着皮头吃了两片,装着特别满意的样子:

“嗯,城里带回来的东西味道就是不一样,我跟你说,你现在不多吃点,一哈哈那些年青人到家里来闹的时候又得喝酒,我保证一样菜都没剩的,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急……”

秀花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特别特别严重的错误: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提到年轻人。以前,三个孩子在家的时候,寨子里的年轻人们常常成群集队的来家里玩,玩过后嚷着要喝酒要下酒菜。那个时候老两口最怕年青人们晚上来家里,耽误全家的瞌睡不说,还得花钱到公路边的日杂店买酒,得燃火给他们弄菜。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准确地说是年三十夜,到家来的年轻人们更多,不管吃年夜饭的时候剩下多少菜,都会被年轻人们晚上来家“拜年”时,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说话摆着龙门阵时会被他们一扫而光。兄弟三人带着婆娘儿女外出打工后,家里就很少有年轻人的影子,年轻人们不来家吵了,心里又觉得空空的。好几次,秀花看见几个年轻人从门前过,招呼他们说,进屋坐坐吧,你二爷昨天赶场打了几斤酒回来,正好你们爷儿几个好好喝几口。年轻人们笑了笑,说等国荣他们回家的时候我们再来你们家玩,那时你老人家可得让我们放开肚子吃放开肚子喝哟!

秀花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放下碗筷说:“我从来没喝过这么烈这么好的酒,刚喝一点就上头,得活动活活动,等酒劲过了再陪你喝过够!”便去房间里抬出簸箕放在灶上,把事先碾好的糯米面放入簸箕里,加上温开水,开始挼汤粑。王庄的人习惯把汤圆叫成汤粑,还有一个习惯:正月初一和十五的天都得吃汤粑。

“你就不要瞎忙了,国荣他们带回来的是现城的,直接下锅就可以了,就算你挼好汤粑,我们老两口又能吃几个?把碗筷收拾一下吧。”王建设喝完杯里的酒,有气无力地说。

“是你自家说的,吃我动手做的东西才有味道我才做的,你没事出去逛逛吧,碗筷放在那儿我一哈哈收拾。”秀花在簸箕沿上括了括手上的糯米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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