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祝福江山】戏迷（小说）

2022-04-19 11:57:29 来源：山海文学点击：6

一

黎明时分，田庄村外特别宁静。

狗娃兴致勃勃地散步，眼睛忙碌地扫视着四周的景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脚下。

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人面对着山体，嘴唇不停地快速扇动，发出离奇古怪的声音，声调时高时低、时长时短、时紧时慢，还断断续续夹杂有哭、笑、吼、骂之声，在发声的同时还手舞足蹈，身体也不停地打着转转，就像是在刻意摆什么姿势或造型。

狗娃很好奇，便走近观看，竟发现是本村的王强。于是，狗娃连喊了三声王强的名字，可王强却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呆呆地继续着怪异行为，面部表情离奇古怪、变化多端，就像是中了魔。

狗娃知道王强平时常吼京腔，可这样近连呼其名字，总不至于听不见吧？莫非是唱得走火入魔了？他越想越觉得离奇，便接连不断地又问了几句，可王强仍旧持续着怪异行为。无奈之下，狗娃只好离去。在离开的路上，狗娃惋惜地说，王强真可怜！总是唱戏给唱疯了，原来可是好好的一个人啊！

二

王强从小就喜爱京剧。在上小学的时侯，村里每年都闹红火唱大戏，王强就跟着父母去看。父母亲为不影响孩子的休息，到了晚上十点多钟时，就催促王强回家。可王强硬是不同意，甚至还因此哭闹了一阵子。无奈之下，父母只好答应了王强的要求，陪着王强一直看到剧终。

初中毕业后，王强加入了农业合作社的集体劳动，成了一名生产队的社员。相对上学念书那会儿，他有了一定的自主权。此时的王强，对京剧生发出了浓厚的兴趣，只要附近村庄唱京剧，他就急不可耐地去看。那时，国家还处在困难时期，王强的生活很拮据，一直买不起自行车。可他宁愿步行十几里甚至二十里路也要去看戏，从不耽误一场。

王强看戏不管天气的阴睛，刮风也好、下雨也罢，他都不当回事，即便是下鹅毛大雪，也要去看，他已把京剧看得至高无上。看戏从不嫌弃回家晚。一次，距田庄二十里的一个村庄唱京剧《四郎探母》，到凌晨一点多钟才散戏，他宁是坚持到剧终，回到田庄时，鸡都打鸣了。

王强爱京剧爱得特别痴迷，有人说台词、哼京腔或是喇叭里放京剧节目，他的心里就痒痒，腮帮子就随着节拍有规则地抖动，嘴里就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台词。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拿京剧解闷、消遣，他觉得吼几句京腔比啥都舒服、都过瘾。

王强的嗓子特别“牛”，声音宏亮、音质清晰、唱腔柔美。田庄人说王强能一口气吼三分多钟，嗓音能抵得上天籁之音。发小们更愿为王强卖弄。有个发小调侃说，王强的嗓子不亚于当今明星红遍天，他在家里一声吼，就能把全村的鸡都吓惊，鸡一惊就都“咯咯蛋、咯咯蛋”地叫个不停，整个村庄就乱作一团了。田庄人佩服王强唱京剧，把王强的演艺能吹上天，还邀请王强唱京剧，把个王强捧得和明星似的。王强也乐意享受这种邀请，他觉得这是施展才华的最好平台，也为自己扬了名。久而久之，他成了田庄人心目中的戏精。

三

田庄追捧王强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将其神化。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王强生发出自我优越感，精神生活过得特别滋润。

为长期维持这种优越感，王强专门练起了嗓子和唱腔，一有空就跑到村外的田野、树林、山坡、河边练演艺。面对着农田、树木、山体或是河流，发出多种声调和各种唱腔，时不时还做一些滑稽可笑的戏剧性动作。他说，这才能提高演艺，自己也感觉特别舒服，就像是干渴之时狂饮了一杯甜美的琼浆。王强懂久久为功的道理，天天都坚持两三个小时练，即便事情再多也不间断。他练得很投入，天天起早摸黑，还经常牺牲了休息时间，当在时间上与生活、工作冲突时，他也总是优先保证练演艺。

王强除了练演艺还学乐器操作。他的笛子吹得特别神，不仅笛音抑扬顿挫、优美动听，而且还能用笛子模仿人的说话，笛音和话音能达到惊人的一致。据说他还能吹出咳嗽、哭、笑、吼叫的声音，甚至能模仿好几种鸟叫声，和真实声音一般无二。他不光会吹笛子，什么琵琶、二胡、箫、瑟、琴、笙、鼓，他都能鼓捣几下，虽说不专业，却也很像那么回事。他觉得练乐器是艺人最起码的素质，也是从艺的敲门砖，情愿向这个方向发展。

四

王强练演艺练得很执着，不仅抓得时间紧，还玩通夜练。一天晚上，他练一个戏剧动作，总感觉眼神配合得不完美，便不厌其烦地反复演示、比对，直至自己完全满意才罢休。此时，天已经大亮了。

王强练演艺还有点不拘小节。一开始，他在野外练，生怕被人看到尴尬，后来，他为增加练习时间，渐渐地不再顾及这些细微末节。他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关键是抓住时间。于是他从村外练到了村内，起初，他只对着墙角、墙壁练。后来，他觉得找墙角、墙壁太费时间，干脆改成了随时随地练。他认为这样练更有利于提高效率，关键是为了提高演艺，其它事都不必在乎。

王强练演艺也不怕丢人现眼。只要自己想到什么京剧演艺，就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甚至目空一切、忘形失态。他逢人就爱大谈京剧，谈不几句就吼嗓子、唱台词，片刻就模访起五花八门的京剧动作来。在与人谈论京剧时，随心所欲、特别随便，不管人家爱不爱听，也不在乎什么场合，只要来了兴趣，就黏着人家强行灌输，还一股脑儿地表演各种戏剧动作。别人嫌他烦，骂他是得了狂犬病——见谁咬谁，和疯子差不多，见了他还故意躲开。可王强却不以为然、无忧无虑。王强说，京剧演艺是高级趣味，他们不懂，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不在乎！

一开始，田庄人以为王强是不成熟，就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后来，人们感觉他的头脑不对劲，似乎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有的村民则把王强当成了顽皮的象征，用来教化自己的孩子。有个年轻母亲，嫌五岁的儿子调皮、顶嘴、不听话，就厉声呵斥说，你这孩子和王强一个样，小心我揍你！

渐渐地，田庄人都说王强太邪了，简直就是活邪气。有的甚至直截了当地说，王强就是个神经病。对此评价，王强很不满：这是怎了？练练演艺、谈谈观点就是神经病了？你们说什么请随便说，我一点也不在乎！反正我是认定唱京剧了。于是，王强依旧坚持着练演艺、学乐器，从未偷过一次懒。

五

有一年，县京剧团招演员，王强兴致勃勃地报了名。在面试时，他回答得得心应手，台词唱得精彩绝伦，尤其是他的高音吼功，征服了所有在场的考官。最后被霸气地录用。从此，他走进了专业艺人的圈子。

可是，事情并没有王强想像的那样顺利。进了剧团后，领导并没有让他当演员，而是安排他拉起了二胡。剧团领导说，王强是新职工，虽然有特别的演员气质，但这个行当竞争太激烈，在文艺界，谁都想干这行。尤其咱剧团还有好几个职工是县领导推荐来的，他们都想在娱乐界声名远播、大展宏图。眼下，咱剧团就缺个拉二胡的，就先干这行吧，这也是一种艺术历练。王强一听，心里当即就凉了半截，鼻子都快气歪了。他想：我喜欢唱京剧，偏偏让我拉二胡，简直就是欺负人！难道这当演员都得经领导推荐？别人能当演员，我就当不得！他越想越气，却又没有反抗的勇气，便憋憋屈屈地接受了安排。

王强虽然干着拉二胡的行当，心里却总惦记着当演员。他拉二胡的时候，演员一吼京腔、一说台词，他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觉得自己本可以唱却要伺候人家唱，就和奴隶一个样。几天之后，他的嗓子痒痒得很难受，出于无奈，便决定在工作之余实现自己的爱好。于是一有兴趣，就扯起嗓子吼几句京腔，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行当了。他最熟悉京剧《沙家滨》，一有空就来几句《沙家滨》台词：“那一天，同志们把话拉，在一起议论你沙妈妈……”。他嗓门高、音质好，几天后就吸引了好几个同事，同事们都说王强比专业演员唱得有味，特别是比那个《沙家滨》中演主角的演员强得多。

见大家恭维，王强喜上眉梢，但他又怕祸从口出。便故作谦虚地劝大家说，别这样！我就是个爱好，哪敢跟人家专业演员相比呢！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傲气十足：什么专业演员？嗓音和感冒病人似的，唱腔一点也没味，演技简直是太差了。要是让我唱，得比他强一百倍！

这时，一位同事语气激越地说，什么专业演员？他根本就不配做！不就是和领导是亲戚么！有啥本事了？让他演主角纯粹就是自毁牌子！

王强一听也来气了：怎么？就因这个关系就上主角了？！也太不讲原则了吧！

说罢这话，王强有些后悔：这世道怎能乱讲话吗？弄不好是要吃大亏的。我是个新职工，怎配跟人家争主角呢，莫非是脑子进水了。想到此，他话峰一转，反而阻止起大家议论来。王强说，大家别这样，否则我就会大祸临头的！

大家一听，心知肚明，也就都停止了议论。可是，王强得知这些隐情后，觉得剧团领导的话是胡说八道，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他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在练演艺时，也没有那种过把瘾的感觉了。不过，他觉得这是在考验自己的毅力，为了自己的事业理想，他仍旧坚持着练嗓子和唱腔。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强的演艺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大家都说王强有潜力，最适合当演员。有的还说，王强天生长有戏骨，就是个当演员的料，将来肯定会大有前途的。

六

王强向往当演员，却入不了演员的圈子，心里特别难受，以致在睡梦中都哭醒过好几次。眼看着三年过去了，工作却得不到调整，他心急如焚：我可不能再拉二胡了！若照此下去，我这演员可咋当？

他越想越焦急，越想越冲动，便思谋起如何向领导提出要求。这天，王强和几个朋友聚餐，酒喝得有点多了，就壮着胆子去找领导。

他敲开领导的门，见领导正低头看着报纸，就礼节性地问候说，领导，您好！

剧团领导见有人进来，眼睛乜斜了一下，似关心地问王强，你现在工作的怎么样了？能适应吧？

王强心里着急，并不回答领导问话，而是一针见血地提到了工作调整。他说，我从小就想当演员，如今已拉了三年二胡，但仍未入演员之门，我好想调调工作啊？请领导成全我这个心愿！

剧团领导一听王强话中有话，显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讲话呢！才拉了三年二胡，就想跳槽？咱剧团想当演员的人可多着呢，你也应考虑一下我们当领导的难处啊，你就再干几年再说吧！

领导的口气很坚定，王强一听，当即就泄了气。心想：看来，当演员是没戏了！多说已无益。便装作恭恭敬敬、耐心等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不过，他觉得自己已向领导提出了请求，也算是在争取当演员上走出了第一步。

七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又过了两年。

王强一个一个地分析了职工的情况，满以为演员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就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县剧团突然调整了工作，和自己一同进剧团的小同事竟被调进了演员队伍。王强很纳闷：这个干敲鼓行当的小同事，说话都有些腼腆，京剧唱得远不如自己，怎么就先于自己当了演员呢？他心里很嫉妒，便四处打听情况。当得知小同事当演员不是资格老，也不是有后台，而是因为人家给剧团领导送了礼时，王强又气又恨，便想当场质问领导，让其亮明原因。于是，便鼓足勇气敲开了领导办公室的门。

他激越地说，领导，我这五年都在潜心学艺，生旦净末丑也都能鼓捣几下，京剧中的唱、念、做、打功夫和手、眼、身、法、步五法，都有了一定的功底，就为当个演员，可您一直没有给我调工作。您就行行好，让我当个演员吧！我这辈子都会感激您的。

领导说，你先别言谢。我知道你是当演员的料。不过，当演员有规矩，你得慢慢轮，这是咱剧团的铁规则。

王强说，这个我懂。不过，你就别提“轮”字了。我问你，那个敲鼓的同事，和我是一齐进的剧团，他已调成演员了。论理说，我和他的资格一样，这演员也该轮到我的头上了！

领导说，这个吗！也不能单纯凭资格，还得考虑多种因素。

王强说，领导，请您说说还有哪些多种因素？为啥别人能当演员，我就当不得？

领导说，这个是我们领导考虑的事，你不懂。

王强一听就气呼呼地说，什么叫“不懂”？我都等五年了，怎么就不懂了？他边说边挥手猛地拍了一下茶几，把茶杯震得一阵乱颤。

剧团领导见王强发了火，更摆出了当领导的架子。霸气十足地对王强命令说：王强，你个小职工，还想怎样？看来这剧团是放不下你了！我现在郑重告诉你，你要在这剧团工作，就得继续拉你的二胡！现在想当演员，门都没有！你若不同意，我也能调整你做个门卫，连二胡都不让你挨！

王强本想争辩，可领导边说边用力把门一甩，扬长而去。

他见领导如此武断，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对付，便有气无力地溜回了宿舍。

八

调整工作的失败，使王强受了很大的刺激。从此，心情郁闷、度日如年。